平凡至极是神奇：评陈建中的绘画艺术

　　相关链接：陈建中赏珍展　　我们终日被层层包围在商业文化的声光电化中，被骚扰，被引诱，被剌激，我们兴奋、忙乱、喧嚣、噪动。可是当我们面对陈建中先生的绘画时，便会风平浪静一般静下心来，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这里没有人，却有生活；既陌生又熟悉，既遥远又近切；没动态的事物，一切全都静止；万籁无声，连微微的风声也没有。一缕一缕阳光，皎白的晨光或金红的夕阳，从这里或那里照进来……然后是影子。这使我想起自己写过的一句话：　　　　陪伴光的总是它的影子。　　这是我在巴黎蒙马特山上那个著名的画家聚集地——洗衣船画室中，第一次看到陈建中作品时的感受。这感受如同一张无形的过滤网，从上到下，把我整个身体与内心全都除尘和净化了。我感受到画家一种震动人心的非凡气质。　　重要的是，这一切不是臆造与虚构出来的，而是从现实世界中发现到的。在陈建中的画中没有一般意义的赏心悦目的美景乃至胜景，大多是被遗忘了的角落。比如一小块阳光或一片残雪，敞开的窗与锁着的门，木板下的草和栏板缝隙中钻出的叶子，大片的原野以及无穷的天空……他笔下的风景都是过于普通而被我们“视而不见”的。比如水渠、湖面、丛林、村路、山坡、堤岸和布满光与影的巷陌；他那些最具代表性的“城市的角落”，更是谁也不去留意的生活细部。比如楼角、台阶、布幔、栏杆、烟突、地面、水管和窗台等等，这些从来不曾入画的寻常事物，在他的画布上却发生了神奇的魅力。它强烈地吸引着我们的目光，必须专注于它们，是由于这些描绘对象太出乎我们的意外，还是他画得实在过于真切？不知道。反正这些画让我们的视点从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离开，回归到生活最朴素、最单纯的层面上，享受着一种彻底的沉静与平和。　　他使用写实的手法，但没有现实主义绘画那种主题性的人为的内容；他很像超自然主义的作品，却不只是满足视觉，不是刻意逼迫欣赏者的表情露出谅讶。陈建中的画具有心灵的意义。他使我们皈依平淡，一任自然和没有欲求。这叫我想起倪瓒特有的那种冲淡与安适。这是一种久违了的中国文人画的意境和追求吗？看来，那种不苟和时尚的艺术思想在当今的商品世界中反倒是一种更强的精神逆反了。　　　　当然，陈建中没有去想倪瓒或石涛，也没像古代文人画那样去构造理想主义的超凡绝俗的世外景象。他只是把我们在现实中不曾留意的、忽略的，甚至忘却了的事物一样一样逼真地放在画布上。　　在商品世界中，人们目光的焦点是跳跃式的，从商家们制造的一个卖点跳到另一个卖点上。我们已经渐渐地顺从了商品世界的规律。但陈建中不是把我们的目光转移到另一种兴奋点上，而是把这些没有任何商品意义和观赏价值的事物搬到我们面前。通过美的魔法让我们好奇，关注，体验，然后是享受。享受平淡，享受朴素的生活本质。进而，在享受画面时也享受自己。通过这些被遗忘的生活空间，唤醒和复活了我们自己的被遗忘的心灵空间，并展示了这空间的纯净与辽阔。这便是陈建中绘画的意义。　　他的绘画另一个意义，是将这种非观赏性的事物审美化。　　从专业的角度，我们会把这一问题归结到艺术乃至技术上。诸如构图，色彩，乃至笔法。他在结构上往往简单到只有两三个平面的交错，这就使画面之单纯到达一种极致。但这种单纯不是空洞无物。他刻画事物质感及其细节的能力，又把技术的复杂性与难度提高到另一种极至。比如他平涂的油彩能够将粗砂或细砂墙面的质感真切又奇妙地表现出来。这样，他将艺术的两极——简洁与复杂，概括与精微，全都占有了，而且融为一体。 这种看似简而又简的画面，便有了一种颇耐咀嚼的魅力。　　我注意到他热衷于刻划事物的时间内涵。无论是划痕、锈迹、剥蚀、龟裂、残缺、风化、磨损，还是污染与褪色，全都是留在历久的时间里的人文印记。于是事物就有了经历乃至命运感。一种淡淡的感物伤时的情绪，从他的画中飘散出来，此中还有一种无言的寂寞与孤单。它们正好都是这些被遗忘的事物所固有的。至于他的风景，同样的简约与单纯。绝非游赏之地，而是心灵的安顿之处，于是这些草木、河湾、湖面和大片大片绿色或黄色的麦地，一律是舒展的、松弛的、默然和含蓄的。当画家与他的描绘对象“物我合一”时，一切艺术形象都有了灵性；当我们确信“画家所描绘的其实都是他们自己”时，这些画面便有了个性的美。　　从艺术上看，陈建中创造了一个世界；从精神上看，他发现了一个世界。　　人类的艺术进入二十世纪后半叶，始入艰难时期。一切题材和手法似乎都被艺术家用尽，从古典到现代，从具体到抽象。古来的大师几乎把所有的艺术领地全都占满。于是人们只好走向极端，自寻出路。有的视“观念”为救命稻草，用工程性的装置代替心灵的器具—手；有的则在技术上钻牛角尖，以带有发明色彩的技术效应眩人耳目。而市场所需要的正是这种表面上的标新立异。其实，艺术家的成就，最终要看的不是他的风格与面貌，而是看他是否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首先是独自的精神与生命，然后是个性的审美。这似乎愈来愈难。　　陈建中的价值，是他既非寻奇作怪以惊世人，亦非雕虫小技投机取巧。而是从生活的本质发现出一片天地。他让我们从这平凡到近于至极中看到神奇，从无所不在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事物上享受到美，给我们的心以明澈的宁静与暖意的安慰。许多巴黎人都说：“看过陈建中的画，忽然发现身边到处都很美。”他在前人创造的美的边界之外找到了美，他开拓了一个美的空间。它从“现世”中发现并创造出一个“世外”。这正是一个大画家必须做到的。　　我把这一切都认定是陈建中非凡的气质使然。尤其在巴黎那个世界性魔术般的视觉舞台，他没有眼花缭乱，追逐潮流或任何人，而是坚定地让艺术服从自己。这种坚定充分地呈现在他画中的沉静、缄默、稳定、坚实与自信之中。陈建中告诉我们：　　艺术家——　　在相同的道路上一同毁灭，　　在不同的道路上各自成功。　　在巴黎时，我曾经很希望这位在海外声名日隆的画家，能够为国人所认识。我这希望没有落空，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慧眼识珠，为陈建中出版了画集。相信这本画集会受到特别的关注。其缘故，不只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美，一种视觉创造；而是树立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审美，以及独在的深刻的诗意的心灵。而我却从中看到画家的一些新作。我发现，他的艺术在动态地深入着。如果一本画集能使我们看到画家无限的未来，那将是最大的满足。　　　　　　　　　　　　　　　　　　　　　　　　　　　　　　　　　　　　　　　　　2006年仲夏#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