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生:樊洲画馆 天下第一
山水从来不是外在之物,亦非胸中丘壑,而是眼中之景。眼中之景把心中之意图投射于自然之物象之间,在一时一地、一风一雨中际会、感应而发,互相认识,生成图画。没有心意预先存在,熟视则如不见;缺乏景物当下激发,想像亦无着落。人之眼并非仅是生长于面上之双目,每次观看行为都有头脑参与辨识与接纳,所有的观察即为内在建构能力与观看对象之交换。无心无物则无眼。
作为艺术之山水,中国自古有一种观法,不同于欧美,不同于印度。究其因,原来眼中之景所依赖的心中之意图,受到文化制约。社会变迁,风气更迭,山水却在历史积成的样式中塑造眼光,中国有中国之眼光,欧美印度亦各有之。眼光反之塑造了心中的集体意图,此文化中长成之人多少共用之;眼光反之建造景物,选择视点。山河虽在,只是眼光制约之处,才能建设庙宇楼台,才会教人停车回顾。外境并不是处处皆成景,成景的只是在眼光相应之处。风景从来是历史生成,文化限制自然之物象似乎不因人而自然存在,对于一个生存个人的“自然之物象”只是其人在自己的艺术史中被规定的一偏之见,一孔之选,一个传统的无意识合成。所有传承呈现为图像的历史,内化为心意之习性。艺术之山水,是文化和历史的规约,文化和历史构成的艺术史既是眼光的时间痕迹,也是不断建造风景之根据。造就此心非彼心,该物非他物,从而成其为一种独特,判断世界,审美古今。
艺术之山水既在文化和历史中生成眼光,兼有心意和外景,流变在芸芸众人之中,千山万水之间。而欲创造凝结成一幅图画,兼得心意和美景,则在个人。个人承天赋而变心志,得师承而运奇想,终需一间画室。
樊洲画馆,名师之画室也。我游历世界,见画室何止百千种,曾二次受彭德公之约招,在西安旧都讨论艺术问题,曾经都集于樊洲画馆,私有之地,无偿奉公,彦哲到之如归,会议顺畅热烈,一时竟忘却来自四方,却在终南山中的一间画室流连!之所以可让人忘却,则是因为此室所处之地不同寻常,天池之畔,临窗直接南山,宋元以来的艺术史全在眼前。山水之间,开合取通天地,周秦以来先哲日夜同坐。晨昏之明月流照三千年笔墨,直到今日主人;草木之四时变幻风物,为四海来宾所寄托。一国传统之节点此处能寻,古今想像之渊源于斯可揽。将外在之物而迎合心意,使中国的眼光在自然中镜照为山水,此樊洲画馆者,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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