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画的异化问题值得注意
第十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览中,关于工笔画一味求大、求“功夫”的现象,引起了一些美术界人士的注意,曾引出了一番批评和讨论。在我看来,写意画之中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并且,这不单单是全国美展中的问题,而是大型展览中的普遍问题。面对即将到来的第十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有必要在这些方面引起注意。
关于写意二字,在《辞海》中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古称吴(今江浙地区)方言,“舒畅愉快”的意思。第二种解释,是意指披露心境,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其诗作《扶风豪士歌》中有云:“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至于中国画中的写意画,是相对于“工笔画”而言,它要求画家采用简洁豪放、潇洒与洗炼的笔墨作画。描绘生动物象的形神,抒发画家的胸怀与心境,故名为“写意画”。
写意画在表现被描绘的对象上,往往是采用概括与夸张的手法,表达丰富的联想,用笔虽简,但却艺术意境深远。另外,写意画要想出神来之笔,要求画家要有高度的文化艺术素养,拥有技法过硬的优秀艺术表现力和概括力,需要画家善于以少胜多的精彩笔墨,抒发艺术激情。落笔需准确,运笔要熟练,在造型能力和技法方面,要尽可能地做到意到笔随,得心应手,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如果艺术功底不行,笔墨技巧不到家,纵有再好的艺术构想,或多么有艺术激情,也不可能画出写意画的精品之作来。
我对写意中国画的认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有所领悟的。记得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当时我还是一个在故乡农村小学念初小二三年级的孩子,开始产生了爱好美术的兴趣。我尝试着用毛笔在很便宜的毛边纸上,临摹齐白石老先生的写意花鸟画。记得当时我在临摹了齐白石老先生画的鲜活而又富有灵气的虾子以后,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把从村外小水溪中抓到的可以美食的蹦跳鲜活虾子,与齐白石老人画中的不能吃的文化的虾子,幼稚地对照着进行比较。我觉得白石老人只用简洁的寥寥几笔,就把鲜活通体透明的虾子,神奇生动地表现出来了。但把白石老人画笔下的虾,与我从小溪中抓来的虾子进行比较,越看越觉得不像。我发现可以吃的鲜活之虾,与白石老人画在纸上的只能供欣赏的文化之虾,有着明显的差别。但是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在我离开从小溪中捉来的鲜活可吃之虾,再去欣赏白石老人画笔下的文化之虾的时候,却觉得白石老人所画在纸上之虾,不但越看越像真实鲜活之虾,而且随着我年龄的增大,文化和艺术素养的逐步长进,使我认识到白石老人画的虾子,是有文化含量,有艺术审美价值的虾。而且是为白石老人所独创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写意花鸟画中的精品和神品。白石老人所言之“似与不似之间”的艺术名言,在他所画的虾子中,得到了形象生动的体现。白石老人所画的虾子,不但有真实虾子的鲜活和真实感,而且有深邃与生动的文化和艺术内涵,蕴含着白石老人对真善美的艺术审美理想的追求。
由于我在少年时代起步学美术,就从临摹齐白石老人的花鸟画中,接触到了写意中国画,所以,尽管我后来在广州美术学院学的是雕塑专业,但我喜爱写意中国画的兴趣,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增无减。我记得,20世纪60年代前期,在广州美术学院上文史哲共同课的时候,当给我们讲授中国美术史的老师,是原本也画中国画的美术史论家陈少丰先生,他在给我们讲五代宋初的石恪和宋代梁楷的简笔写意画,以及后来讲明清时代的八大山人和扬州八怪的写意画的时候,讲得生动活泼,对学生们很有吸引力。明末清初的著名写意花鸟画家八大山人在江西南昌青云谱的纪念馆,离我的故乡不远,我曾有机会多次去纪念馆欣赏八大山人的写意花鸟画。我当然还非常喜欢清代扬州八怪中的例如郑板桥的写意花鸟画。当20世纪60年代前期,著名写意花鸟画大师潘天寿先生,在广州市广东省博物馆举办写意花鸟画展的时候,潘天寿先生的大气磅礴,具有建筑感的写意花鸟画,令我在心灵上产生了强烈震撼的艺术感受。我一连三次去看画展,并打开随身带的小速本进行临摹。我的老同学钟增亚,从广州美术学院附中到中国画系,打下了坚实的艺术造型基础,是一位对时代和生活充满热爱、充满艺术创作激情的善画大写意的画家,在他生前的时候,我常常会到他的画室去看他画写意人物画或写意花鸟画。作画时他总是饱含激情,落笔疾飞,采用非常简洁、潇洒与洗炼的笔墨,只那么几下功夫,无论是人物或花鸟,便鲜活与生动地跃然于纸上,很迅速就完成了一幅有情有景、神形兼备、诗意盎然,朴实、灵动与富有文化品位、在艺术上很有格调的写意人物或花鸟画新作。兴致很好的时候,钟增亚往往会掏心地向我谈些有关写意画的心得和感受。从而使我能增加一些有关写意画的知识。#p#分页标题#e#
依我浅见,写意画之艺术创作目的,是为了抒怀画家的胸怀,表达画家热爱生活和大自然的诗性化的激情。因此,对现实生活和大自然缺乏热爱情怀的人,是断然画不好写意画的;而文化和艺术素养低的画家,也是不可能画出写意画的精品之作。
偏重感性化的写意花鸟或人物画,讲究在画家产生如山洪暴发一样的艺术创作激情,或一触即发的艺术灵感的时候,乘兴立马动手,一气呵成将画作好。用偏重理性化的“十年磨一剑”,按画工笔画的要求那样,一张工笔画冷静和理性地画两三个月或半载一年的方式,用在画写意画方面是断然不行的。
另外,从美术史上宋代梁楷写意画代表作《太白行吟图》,到近代写意画大家吴昌硕、齐白石和黄宾虹的写意画,以及20世纪50和60年代潘天寿、李苦禅和石鲁等的写意花鸟、山水或人物画,我发觉除了潘天寿的写意花鸟画,有大到丈二的巨作是特例外,大都画幅的尺寸不大。之所以写意画的画幅尺寸都不大,是因为写意画幅小,便于画家作画时一气呵成,快捷迅速地完成写意画的作品。如果画幅太大,受笔墨工具的局限性,是难以一步到位,一次完成写意画创作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写意画主要是从感性出发作画,画家的艺术创作激情潮涌,或艺术灵感的冲动,都往往是变幻莫测、不可能保持长久。这既是写意画有别于工笔画的特性,又可以说是写意画的局限性。当今许多写意画画得不好,问题大多出在画家对写意画的特性没有掌握好。许多所谓的“写意画”,人们只能从画面上看到类似工匠般的制作性,而缺少写意画所应显示画家艺术才能的艺术创作个性。行文至此,应当把这篇不像样子的文章的标题,在最后来加以说明了。
近些年来的写意中国画,无论是人物、山水或花鸟画的大写意画,似乎画家们都在争相比谁的画画得大,好像只有将画画得大,才能显得画家有“大师级的水平”,以为只有画得大,才有所谓艺术的冲击力。我认为,之所以会形成这种把写意画越画越大的风气,主要是因为走向市场的中国画,像装修工粉刷墙壁那样,按平方尺论价,画幅越大,卖的钱就越多。其实,古今中外,衡量一幅画艺术质量的高低,不是按画的大小来决断,而主要看画作本身的艺术质量。某些画家喜欢画大画,并不是从追求艺术本体的需要出发,而是从盯着画商和收藏家的钱袋着眼。我在参观一些画展时常常发现,不少写意画从题材来看,完全不适合画成大画,结果也画成丈二那么大的画。有些画家根本就没有画大画的能力和才华,也要跟着硬着头皮去画大画。结果呢?画作是大了,但却大而空,在艺术上没有东西给人看。画中的笔墨没有艺术神韵,构图呆板缺乏感人的艺术空灵感。整幅画只有制作性,而无大写意画的艺术性。每当我站在这样的大画面前,就会想,倘若吴昌硕、黄宾虹和齐白石站在这样的大画面前,也许都会自叹不如,只能承认自己是画小画的小画家了。因为他们的画作,大多数都不到现在一些超大型的大画的数分之一那么大。
所以,在当代中国画界,很难出写意画的精品力作,写意画被异化,是个客观存在的不争的事实。希望在即将到来的第十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上,我们可以看到更多优秀的、“正宗”的写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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