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同流——关于彭斯油画艺术精神维度的讨论
徐天进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中心主任,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馆长。
齐东方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魏晋研究专家。
彭 锋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家、美学家。
陈 芳北京服装学院教授,《艺术设计研究》杂志副主编。
彭 斯艺术家
徐天进:前些天我们商讨了一下该用什么词汇来概括彭斯的这些作品,用什么主题来做这次展览?最后选用了“异世同流”这个词,语出王羲之的《兰亭诗》。
彭 锋:用这句话来概括彭斯的作品很合适。
徐天进:彭斯向往魏晋,我说就把齐老师找来,因为齐老师是搞魏晋研究的专家。
齐东方:研究魏晋和表现魏晋,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挺大的。彭斯的画有一种孤独、忧伤的感觉(但是这个孤独和忧伤不是负面的意思),而且细节里面很愉悦,很有情趣,我觉得很有魏晋的感觉。魏晋时期的很多人都是很自我的,而且自我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有点像成仙的感觉。
彭 斯:对于魏晋风骨,冯友兰先生总结的是要有玄心,要有妙赏,要有深情,还要有一种风流。
齐东方:玄学在这个时期是整个社会大的背景,这应该和前期的动乱有关系。现在的艺术表现欢快情绪的作品挺多,但是表现忧郁的更少更深刻,我感觉是这样。魏晋时期的名士是有深情的,彭斯也是这样。我感觉他的画特别独特,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要表现的东西,也有自己对自然的感受。
彭 锋:当初我们做第一个活动的时候,形容他的作品为“辉煌的忧郁”,跟你讲的意思是一样的,尽管我们以前没有沟通过。忧郁是很高级的感官享受,是一般人体验不到。其实在古代诗词文学艺术里面有很多这样的“高级忧伤”,但是在近现代以来的文学著作里面就没有了,而变成了要么洒脱,要么傻苦特苦的,就是贫下中农被地主迫害的那种感觉。近现代的文学没有高级忧郁,尤其没有男人的高级忧郁——女人似的忧郁还有一点点。我看彭斯的作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种高级的忧郁。他对这种高级情感的表达,如果放到整个中国现代美术领域里面来看,是非常独特的。现代美术里面有特别欢快的情感,特别痛苦的也很多,但是“高级忧郁”却比较少。所以我觉得彭斯在这方面的表达比较成功。
齐东方:我的感觉和你说的一样。忧郁不光是一种心情败坏,实际上也是一种思考,它和欢快的思考不一样,这是更深刻、更深层的,是对社会,对自然,对人生,对人和自然以及对人和社会的思考。他的画里面不光具有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思考,还有对历史与现在的思考,即在一个画面里面能够表现出时间和空间的跨度,会把人和自然,还有历史和现实沟通起来。这是我看他的画的感觉。表现欢快很容易,也有思想,但不是深层的,而是激情爆发式的;通过忧郁表现的思考是比较深层的。这样的画不多。这可能和他的读书时间多有关系,读书能够对魏晋当时有种投入感,投入到当时的生活当中去,能用当时的思想去思考绘画艺术。这是潜移默化的,不是有意的。如果是有意的,可能就没有意思了,而且自己还说不清楚。艺术和写论文不一样,写论文都特别理性,艺术很多东西是一种直觉,这个感受不是很容易能够表现的特别清楚。
徐天进:而我又觉得他画的很理性,很有节制,孤独、忧郁,你也看出来了,他也看出来了,我也看出来了,是一种很理智的表达。
齐东方:他的理智跟写学术论文的理智不一样。
徐天进:可能在他骨子里面就是这样。那种孤独、深层的忧郁,在这个年龄好像不应该有的。
齐东方:是。这种忧郁就是我一再强调的不是负面的忧郁,而是带有很深的情感在里面。
徐天进:这不同于现代人一般的“焦虑”,他是非常安静的“忧郁”。#p#分页标题#e#
齐东方:特别沉静。
徐天进:这个情绪和当代人不一样。
齐东方:然而细节又描绘的很灵动。这个年龄的人能这么沉静的去思考,这很难得。
徐天进:我说他练书法,学古琴,这完全和现在的生活离的很远。实际上,这种孤独,这种忧郁,在精神层面上,我觉得现在很多人也有,但是彭斯的作品里表现的更清晰和明确。他的风景,他的马,他的人,我读的都是一个格调。前些天和彭锋共同找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把这种感觉拢括起来,就找到了“异世同流”这个词。语言是油画的语言,技法是油画的技法,但是画出来的作品却是中国的,这是西方和东方,西画和国画的关系。人物还不是特别的明显,但是风景和马都很中国,这是一个意识。作品的意境也是很幽怨,整个大气氛还不是明清时期的感觉,而是宋元或宋元以前的精神。
齐东方:跨度很大。
徐天进:对,时空上的跨度。
齐东方:用他的油画来表现又有地域上的跨度,又有时间上的跨度,就是历史和现实。我没有见到他人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年轻。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读了很多书,对历史、社会、人和自然体会很深的一个人。
徐天进:他属于少年老成。
齐东方:找到这种表现的语言、手法,挺有特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油画。以前你们给我看过一点,当时我就觉得很诧异。
彭 锋:对。刚才徐老师讲的内容牵扯到对当代意识的看法,这是一种艺术馆。我们是当代人,艺术是要表达对当下直接的感受,当代艺术要有直接性,贴近生活。以刘小东为代表的群体,和社会零距离,这是一种;第二种是乌托邦性质的,就是远距离的。我觉得彭斯采取的也许是这样一种进入当代艺术的路径:与零距离,近距离是相反的;心理很近的距离,但是现实是很远的。这方面我们曾经交流过,他问我是不是他的艺术不符合当代?我觉得不是。侧重当代有两条路子,一条是零距离,第二条就是反着来,越远越形成对立,这也是进入当代的一个方式。当代艺术有正反两种路径介入进去,他走的是反向的路子,与当下大部分的艺术不一样,这也是对当代一个关切。
徐天进:我看了有同感,可能因为有同感,就好像有了共同的情绪。
齐东方:在我看来历史就是现代,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点这样的感觉或情绪,不过是忧伤的程度和深度不一样。可能因为每个人的修养不同,想的内容也就不一样,但是忧郁、悲的情绪谁都有。他这种表达方式就是一个“个体”的“体”,但是也表达了一个由由类似情绪的个体组成的群体。他的画又不像真正的传统山水画,不是刻意追求的,刻意的就没有意义,而是顺其自然地画。
彭 斯:我自己感觉是直到最近一两年才有这样的状态,表达上大致没有了滞障,也不怎么去想我这个画要有多大的社会影响力。以前会试着去想。
齐东方:这也是我感觉你在创作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要去怎么样,刻意的要按照宋代山水的味道去描绘。表达上是通畅的,这一点我个人是比较欣赏的。
徐天进:山水,用油画来表达和用传统的笔墨来表达,这个差异究竟在什么地方?彭锋可以给大家讲一讲。
彭 锋:我当初比较关注彭斯的风景。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有哪些东西可以当代化,哪些不可以?我特别反对很多中国当代艺术家把中国文化当做一个符号到处贴,实际上这是没有生命力的。比如从油画方面来讲,现在油画界很多画家都试图把油画中国化,怎么样画跟西方人不一样的油画。有一些人采取从题材上想办法,比如画中国题材,最典型的就是画宋元山水,抄山水画的效果。我觉得这肯定不行。为什么呢?因为你画的那些东西跟你自己的感受一点关系没有,只是用一种新的语言来表达老的东西。目前这个领域里面存在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写意”,画的像国画一样。太像国画也不行,因为油画跟国画材料不一样,你再写也写不出国画的感觉,那种国画的纸和墨的刹那间的感觉。#p#分页标题#e#
徐天进:就跟文言文译成白话文的感觉一样,意境全消失了。
彭 锋:对,有很多老一辈艺术家在这方面做过尝试,没有让我特别满意的。但是当我看了彭斯的风景绘画之后,觉得特别有意思。他的方法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可能是他自己琢磨的。他画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现实的东西,是有精神感受的,不是照抄谁的山水画,作为当代人有这样的真实感受。他用油画语言画出来之后,调子、氛围很好。这样一种造型的方法,在古人中没有,完全是从西画学过来的;而西方人的风景画又绝对不是这样画的,西方人画风景本质上是写真性的,是小风景概念,他们不追求气象。
徐天进:“气象”是中国的。
彭 锋:这表明像气象、意境这样的概念是能够带入当代的。追求大的气象和山水意境时所画出来的油画是有生命力的,跟没有这个概念的西方人画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我特别不愿意看到中国人拿一个已经失去生命力的东西去打中国牌。我希望能用我们作为当代人都能感受到的方式,运用我们在东方哲学上的思考在精神上战胜西方,而不是用老子、庄子战胜他们。我当初跟彭斯说你心里面应该要具有这样一个使命感。我同样运用油画的方式,像我们用西方的乒乓球规则战胜西方一样,用我们的智慧,我们的文化资源,最后在现代、当代的一场技术竞争或者是艺术竞争的过程当中战胜了西方。我并不是让我的爷爷的爷爷打赢你,那跟我是没有关系的。彭斯的技术和他的年轻,本身又具有在这样的修养,所以我觉得在这方面彭斯有希望和潜质。艺术的关键不完全是技术,一定是修养到了一个层面、层次,才会出现某种面貌。以前中国的艺术教育可能在某个方面又忽视了技术,很多想法表述不出来。我见过很多想法特别好的老先生,但是技术上没有过关。
徐天进:所以要心手合一。
彭 锋:翻开我们近一百年或者一百多年的油画的历史,真正在语言上具有独特表现的不多。像我们研究中国哲学世界第一,那不是世界第一是第几呢?中国哲学肯定是第一了,但这有什么了不起?按照对方的游戏规则,如打乒乓球安全照英国制定的规则打过英国人就厉害了,我不能用中国规则,用中国规则拿下了世界第一有什么用?油画艺术是一种国际语言,我觉得彭斯能够把油画家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东西完全做到,我觉得挺有前途。
齐东方:观众在欣赏作品时往往有比较的习惯,他的画我感觉没有可比性。早期的东西还能够看出来是有点刻意,有意识的去表达、表现中国的东西,但是后来已经看不出刻意要用中国山水画的表现手法,没有可比的了。
彭 锋:整个当代艺术面临特别大的瓶颈,就是认为约束了边界的艺术就不是艺术。西方人在一段时间内很热衷于这个观点,叫“艺术终结”。艺术和非艺术没有边界了,主要靠两个途径来取胜,一个是观念,另一个是靠事件,发展空洞事件,来一个行为、表演。这就使得艺术有可能越出边界,导致艺术和非艺术说不清楚,就导致了艺术的终结。90年代之后大家都在反思这个问题,都疲惫了。现在,艺术有一种走回头路线的趋势,重新回到艺术本质。彭斯是在中央美院成长起来的,没有受到这种做观念艺术的影响是不容易的。他早期可能也受过比较多的影响,现在慢慢具有自己的面貌了。
徐天进:有没有可能彭斯的画读完以后觉得故做忧伤,生活的好好的却故做忧伤?
齐东方:没有,仔细看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就像我们做别的也一样,当你做到一定程度以后,一定要回到原点上。作为艺术家应思考艺术的本质是什么。30岁的人能够很快的完成这个过程,有了这种功力然后发展再又回到原点,这个很不容易。没有这个内化的过程不会画出这样的画来。
徐天进:我觉得他的画表达了一种对现实的不满,然后就是怀旧。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出来的一种情绪,尤其是他的马画的比人还忧郁。我有一天问他见过马是怎么笑的吗?能不能把马画的高兴一点,让马笑起来。#p#分页标题#e#
彭 斯: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事。
徐天进:他说画马是当人来画的,马只是一个载体。那种忧郁的情绪是一种怀旧的情绪,整个画面呈现出来的格调,灰灰的,暗暗的。
齐东方:对现实的不满,我也感觉出来了。对现实的不满是有一种是愤青式的,还有一种是不理你。就像我们走路一样碰到一块石头,有的人要会踢走,有的人会绕过,他好像是采取绕过去的方式,还能够找到愉快,是在忧郁当中寻找愉快。魏晋人就是那样。
徐天进:你这么一说就跟魏晋接上了。
彭 锋:那个石头踢不跑,只能把脚踢坏了。
齐东方:大家都围绕着过去争论,还不如自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彭 锋:我们研究美学时特别重视魏晋时期,因为魏晋时期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审美意识觉醒。魏晋开始欣赏风神,我们叫做“审美意识的自觉”。我觉得与那个时代有关系,没有办法做正面的抵抗,只能够设想一个精神的乌托邦,并在自己的乌托邦里面陶醉。
齐东方:虽然我们统称其为“魏晋时代”,但是我看魏和晋之间的差距也很大。因为魏是一个产生枭雄和英雄的时代,但是还有稍晚的一批人继承与世无争,这是属于枭雄和英雄时代之后的一种思考。
彭 锋:关于魏晋风度,从人物画看,南京出土的竹林七贤砖画,上面的人物表情和佛像上是不一样的。因为佛像表达的精神境界,用魏晋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太高明了,作为一个“人”是达不到的。他们是追求有情感反映的,而佛是完全超越的。在魏晋人那里分了三等,一个是佛,就是神仙;第二是自己;第三是一般老百姓。在他们对“境界”的理解中,佛没有过去和未来,佛永远是快乐的,这一点人就做不到。人总是想生活在现在,总是背着过去看着未来,有焦虑,有忧郁,也有忧伤。从画面里面看追求的是佛的境界还是普通人的境界,或是一般士大夫的境界,这三个境界是区别开来的。我觉得彭斯的绘画类似追求士大夫的境界。
徐天进:彭斯之所以忧郁是对现实不满了才会忧郁。
彭 斯:我觉得还有一种状态,当初是因为有现实的影响让我进入这种状态,我绕着走,结果在绕着走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享受和释怀,面对一个山丘,一丛草,有类似古人那样的感发,能够遣情。就如秋天里,萧瑟浑茫让我很感动,能找到一种共鸣。
徐天进:你把心给了她,境由心生。
彭 斯:是的,像徐老师说的我那一刻把心交给自然了。南北朝时候宗炳写的《画山水序》,里面的意境全是庄子的,而他却是个佛教信徒。我以前不了解庄子,在一定程度还不愿意接近,觉得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直到最近才发现有关系,有一种精神的依托感。邈姑射山之神人那么美,是精神的超脱。那种美又不同于曹子建写的骨像应图之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魏晋的美是自觉自省的,是释怀的。为什么山水画会在魏晋时期启蒙?他们可以在山水当中释怀,可以抛弃对山的敬畏,可以在山水里面贴近自己的心灵,这种山水精神是一种艺术精神。我觉得自己在面对山水的时候有一种类似于山水画启蒙时候的那种状态,我发现她可以让我释怀。我去表现她,很容易把自己放进去。如果让我画一个现代的楼盘,我就没有办法把自己融合进去。现在的创作是一个自然的状态。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学琴,弹琴讲究心要与弦与木头放在一起。跟吴钊先生学琴从最早的《秋风词》到现在的《平沙落雁》,感触颇深。琴声里的追求类似于山水精神,是自由的,不可名状的。琴曲《山居吟》,就是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而我对这个境界好像不敏感,我更愿意思考人的因素。人面对自然,面对草木有一种感发,我又倾向于很幽微的感发。读诗的时候最早喜欢曹子建,我想愁一定要愁到底。后来发现更喜欢《古诗十九首》,喜欢曹丕和后来的庾信,这有一种理性在里面,如曹丕,愁了有办法释怀,“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会骑马释放这个情怀,而不是让我的愁如千里决堤。我更倾向一种理性在里面。那天徐老师说我会不会到时候把很鲜活的东西失掉,我想应时常保持对自然亲近的直觉,这种直觉往往是艺术的灵魂,我更不敢主观上放弃它。但是真的有一天我的理性完全占了上风,那能就没有办法了,就不能是一个画家了。#p#分页标题#e#
徐天进:如果把彭斯的画当文字来读,有点像散文诗,不是格律诗。这种东西在当下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什么地方?这种东西生存的空间,存在的特殊形态,当然是有它的价值,也有它的意义。在未来五十年之后,再看二十一世纪初的美术史的时候,像这样的一些作品可以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有没有一个大概的预期?
彭 锋:我的看法是因为历史是很特别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控制历史。我们只要做成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我们只能等着被历史选择。我们只能等历史,没有一个人能选择历史。从这个意义上人是很悲观的,你活下去最后是否在历史上留名跟你没有关系。
齐东方:现代艺术,实际上是一种憧憬。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画更强烈,因为他已经开始了,他更前卫。
徐天进:这是很前卫的提法。所以“异世同流”这个题目很好,没有古今中外的差别,“适我无非新”。他不是古典的,也不是传统的,他不是中国的,也不是西方的,他就是彭斯。
彭 斯:徐老师又给我提了一个目标。
徐天进:非中非西非古非今。但是齐教授说一看很特别,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彭 锋:跟谁相似呢?
齐东方:可能本身是学历史的人,读他的画一下子很容易进去。
徐天进:一种亲近感,这和我们特殊的研究对象和长期沉湎于古代有关系。
齐东方:人没有办法告别传统,告别你自己的过去。我想一般的中国人只要看到这种东西都能看进去。应该让文化历史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看是什么感受。
徐天进:找一个西方的艺术评论家来沟通一次。
彭 锋:已经找了一个,美国批评家休斯曼。
徐天进:除了专业的以外还可找稍微普通一点的, 专业的有专业的眼光,艺术品是让大众来读,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解读。
齐东方:还有这样一群人,长期生活在西方,没有中国文化背景,他对中国绘画不是很了解,也不是评论家,看他们是什么感受。
彭 锋:上次宾夕法尼亚大学艺术和建筑系大概二十多个人来中国,我讲课时把几十个中国代表性艺术家的作品图片放给他看,一边讲一边看,让他们选最喜欢的,最后他们选择了朝戈和彭斯,还有徐冰。
陈 芳:德国人也挺喜欢彭斯的画。
徐天进:德国人是比较偏忧郁型的,。
齐东方:这可能跟学哲学有关系,历史使人沉静,哲学使人智慧。
徐天进:你说这是深层和智慧的人喜欢。
陈 芳: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刚才看你的画,特别惊奇中国人能这样画。其中《抱书独行》以男人体为主体,构图上有些像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但是他以女人体为主体,以风景为背景,而你用男人体睡姿来表现柔美的感觉,以中国传统山水画式的风景作背景,你是怎样构思的?
彭 斯:我心底想表达的是一种亲近自然的状态,是对自然的向往,还带着一种孤独。很多人都喜欢自然,但是我在面对自然时往往有一种孤独的情绪,在孤独中冥想,也是一种很享受的状态。
陈 芳:我在欧洲美术史中看到浪漫主义有类似这样的表达,但是这种感觉代表了是否是一种审美趣味或者是你自己的一种取向,你也肯定有自己的价值取向,比如你的画中把男人和花放在一起。
彭 斯:男人和花是早期的,那也是一种美,但那种美是比较脆弱的。我心里向往的美随着时间在一点点转变的,早期有一点凄凉的美或者悲凄的美。今天我认为的这种美应该具有厚重和永恒,朴素而纯粹。
陈 芳:那你画的人物有分别性吗?
彭 斯:中间有一个过程,我画女性男性追求的都是一个境界,没有分性别。像《香草君》和《怀忧》,头上带香草或是荆棘,是把几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第一种情绪是对西方文艺复兴早期绘画的学习,向他们表示敬意。第二种是自然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以我去感受自然,表达我与自然的关系。还有就是从审美上或者格调上所追求的干净俊朗,这是纯审美上的追求。这几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形成了那个时期人物画的面貌。而在画山水画的时候情趣就不大一样了,我画风景实际上在画山水,这个山水不是图象式的类似中国传统的山水画,更希望她是倾向自然的。可能画的就是小溪边上一棵草或者一片草丛,面对她时很自然有一种情感上的感发,同时也受益于中国传统诗词,像屈原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对生命有一种感发。我在欣赏他们的诗词的时候自然会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提升或者是涤荡,潜移默化,他们对自然的感发和认识会转移到我审美上的追求和精神上的追求。画面最后的形成是对精神追求过程中付之于审美的结果。我现在坚持的还是要有人的因素在里面,艺术应该是人与物发生了某种关系,并交织出来的结果。我所追求的既不是行而上也不是形而下,我想是中间一种状态。#p#分页标题#e#
陈 芳:看你的一些男子肖像绘画,我感觉到有一点似于基督,你是否有迷失或者救世的情怀在里面?
彭 斯:应该不多。如果让你联想到基督,我想是纯属巧合。
陈 芳:技法方面,我想北欧的文艺复兴比如伦勃朗的绘画对你有影响,强光在你的画中感觉特别明显,另外就是浪漫主义的技法上对你的影响比较大的。
彭 斯:北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我更钟情于荷尔拜因和丢勒,而伦勃朗对我影响相对较少。我倾向于肃穆的冷峻的意境,画人物画的时候慢慢让它没有表情,无言的状态,我对结构的处理就更加纯粹。让画中形象不能像别的,一定是人,而且是很美的人,这个美不是唯美的,是一种肃穆的或者是一个纯精神化的。很多时候我选的男性模特都是我心中想象的曹植的形象,就是偏瘦一些,很干净,很俊朗,甚至有一点飘逸。南欧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我钟情于达芬奇、拉菲尔和提香。
陈 芳:欧洲绘画在十七世纪有一个转型,绘画中更加注重光影,其实达芬奇和提香等大师们对光影的探索已经很长时间了,卡拉瓦乔可能做的更纯粹和彻底。你的画中我明显感觉到对光影的追求,你刚才说了受到提香的影响,是不是他们在光影上的追求对你影响比较大呢?
彭 斯:曹植有一句诗说“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流光简单来说就是光影在动,这实际上就是时间的概念,这是早上与晚上之间循环的过程,最核心的规律是不变的。我并没有对光影做过多的探索。如果从西方角度来讲我是重视结构的,物理上的不变;如果从中国画的角度来讲是追求坚实而不是瞬间的。但感发是通过瞬间产生的,而瞬间又是在永恒的基础上产生的。
徐天进:现在好多艺术家看到市场一好就喜欢了,他就不改了——反正我画卖的好,就这样一直拷贝、复制。
彭 锋:这样永远成不了大艺术家。彭斯也面临这样的考验,他被认可很早,一定不能够完全迎合市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追求,因为有追求才能不断发展。他的画在这些年都有一些变化,这是很可喜的,要不然会有最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当代艺术界已经是屡见不鲜的,很多艺术家成名早,这个样式卖得很好,结果经过几十年都重复这个样式,所以他落后了,成了小艺术家,相反其他的人冒出来成为大艺术家。就是这样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老跟着市场走,市场的趣味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降一格了。
徐天进:一般来讲是这样的。
彭 锋: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探索在里面。
陈 芳:彭斯现在没有跟着市场走,他跟外面其他的当代作品不一样,他那么爱读书,这一点其实挺难得的,很多画家都不肯读书。他画这么好是不是跟读书关系很大,以后是不是还会坚持做自己?他有文字的东西做背后的支撑,以后是不是还会走自己的路?
徐天进:眼下肯定会,因为画卖的很好,衣食无忧,还可以坚持,但是哪天画卖不出去了,也没有人买,得想想什么样的画风有市场,是不是要改一下?
彭 斯:这就彻底成了魏晋人。
彭 锋:我觉得彭斯最幸运的就是自己探索的东西有人喜欢,居然能够得到同时代人的喜欢,这是很不容易的。就像我们有时候选专业一样,选最喜欢的专业才能干下去,很多人选择的工作并不是自己喜欢的,是谋生的需要,这也没辙。
徐天进:我原来想做彭斯展览的时候,应该掺插一些古代的绘画作品。后来一想不对,不能这么做。
齐东方:跟古人比较去了。
徐天进:我们说“异世同流”放在一起是可以的。将来彭斯成了大师之后也许有这个条件,可以从故宫弄几张董源的画放在一起。我们老讲源流,不管怎么样,彭斯的东西有自己创造的成分,但是还有很多源。来源是多元的,除了绘画本身以外,你刚才讲的诗词,还有古典文学,都是有“源”的。这些东西构成了彭斯现在绘画呈现出来的结果以及这样的一个面貌。能够读懂画的人有懂的读法,为了让更多人读懂,作者要交代整个创作的背景就变得很重要。现在通常的展览一般就是直接把作品挂上就完了,怎么样能够把这个展览做的让大家好读好看,我觉得这是需要花功夫的。#p#分页标题#e#
陈 芳:曾经有一篇文章说中国缺乏这样的功夫,说美国的策展人很多从美术史的问题出发,然后把古代的东西和当代艺术家做对比。这样观众能够看到源流,而去思考,思考绘画下一步的发展,这个想法真的特别好。
徐天进:理解起来比较容易,也比较方便大家理解。现在好多展览东西都在那儿,但是看不懂,从国家博物馆到一般博物馆基本上是都一个物品的陈列。我一直说彭斯的展览怎么样能够做的和一般的画展不一样,或者彭斯可以自己理一理哪些东西跟你有渊源关系,适当的也可以考虑一下在陈列的方式上有些不一样,做成一个类似学术史的展览。学术史发展到你的时候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不一定做的很复杂,但是要稍微有一点交代,包括你的图册里面也可以考虑。这样学术品位可以提的更高一点,不再是简单的美术图录。既然我们说这个题目,本身你的作品就有表现和体现,但是做过让没有经过美术史专业训练的人也能看懂。这个东西毕竟是读者面越大越好,尽管曲高和寡,越高雅的艺术品欣赏的人越少,我觉得真正好的东西应该大家都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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