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仁珪：启功先生的书画世界

　　启功先生的书画是当代中国书画宝库中的珍品，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和审美价值，深受广大群众的喜爱。那么如何才能更真实、更深入地走进启功先生的书画世界，更好地欣赏这些作品呢?

　　首先我们要从准确而细致地观摩、研读启先生书画作品本身入手。启先生风靡海内外的“启体”书法，是在长期学习传统书法的功底上逐步渗入自家风格之后形成的。他在《论书绝句》中曾历数自己临学古人碑帖的经历：“廿余岁，得赵书《胆巴碑》，大好之，习之略久……时方学画，稍可成图，而题署板滞，不成行款，乃学董香光，虽得行气而骨力全无。既假得上虞罗氏精印宋拓《九成宫》碑，乃逐字以蜡纸勾拓而影摹之。……其后杂临碑帖与夫历代名家墨迹，以习智永千文墨迹为最久，功亦最勤。……又临《玄秘塔》若干通。”可以说启先生一生都在不断地临帖，真可谓活到老、学到老。在此基础上，最终形成了外柔内刚、自然洒脱、清隽儒雅而妩媚华美的“启体”。而我们又可以用“结字大师”和“细节大师”这两大特点来概括“启体”的诸多特征。赵孟頫曾云：“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功。”师法古人又不迷信古人的启先生将其修改为“书法以结字为上，而用笔亦须用功”。可见他对结字的重视程度。而在观赏启先生书法时也确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主笔突出，走势飘逸，挥洒不羁，很好地协调了字体的欹正、主次、虚实间的关系，使字形变得更灵动飞舞、赏心悦目。启先生在辅导别人书法时，最常强调的是要把笔与笔之间的细节关系交代清楚。他自己的书法也总能把点画之间的呼应连接、间架结构的来龙去脉交代得十分到位，把粗细、轻重、虚实等不同的笔画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在细节中体现出深厚的功力。启先生的画也有类似的特点。他自幼习画，稍长，又正式拜贾羲民、吴镜汀、齐白石为师，受过正规的绘画训练，临摹过大量的古代名画。特别是吴镜汀先生，堪称绘画技法大师，能将很多古代绘画大师的技法、笔墨的元素分析拆解到极细微处，并细致地讲解、示范给启先生。所以启先生的画也极见传统的功力，勾勒皴染，无一笔不见功力，空灵淡雅之中，颇饶秀丽超逸之美。山水画层次丰富，意境高远，竹石画韵味醇厚，灵动婀娜，与其书法具有同样的美学风格。本书虽不是启先生书画作品的选集，但细观所选的有限作品，我们也能约略领会到启先生书画作品的一些基本特色。

　　然而，“功夫在诗外”，要想更深入地走进启先生的书画世界、更本质地领略启先生的创作精髓，还须超越纸面笔墨的局限，走进他的心灵世界，去探求启先生的学养、气质、品格。众所周知，诗品即人品。同理，字品和画品也来自人品。字写到最后，画画到最后，比的不单纯是笔墨、技法，而是学养积蕴的深浅，艺术气质的高下，性情品格的优劣。这一点于认识启先生尤为重要，而本书的编选目的也正缘于此：通过所选的文章引导读者更好地走近启先生，帮助读者认识启先生的书画为什么能体现出如此博大精深的境界，能如此地风靡天下，雅俗共赏，历久弥新。原来这都源于他有深厚的学养、艺术家的气质和令人敬仰的品格。

　　古人云：“观千剑而后识器。”启先生自幼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书画方面除拜贾羲民、吴镜汀、齐白石等人为师外，还得到溥心畬、溥雪斋、张伯英、沈尹默等人的亲传。学术方面初受教于戴姜福先生，后追随史学大师陈垣先生终身。这样的教育背景和学术氛围真可谓得天独厚，无与伦比。而后启先生又长期从事书画研究和学术研究，在古代文学、文献学、文字学、考据学、书画鉴定学、佛学、红学等方面都取得杰出的成就，著作斐然，并能以其深厚的学识荣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全国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所以他的书画作品带有与生俱来的书卷气、文人气，功力深厚、气度非凡、风格儒雅。非但如此，他还能把学者的修养与艺术家、诗人的气质结合在一起，能将学术艺术化，艺术学术化。东坡曾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来称赞王维，而此语放在启先生身上亦非常合适，他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能将诗、书、画三绝集一身的人。启先生又是性情中人，对生活和周围所有的人都充满挚爱，深具儒家仁者的胸怀和佛家大德的品格修养，并能将人之真性情和艺术的审美与学术的睿智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超越功利的驱使和世俗的偏见，进退裕如，躁释矜平，进而达到一种纯艺术的境地。所以他笔下的艺术境界、美感生成总能那样优游不迫、从容潇洒、温文尔雅地表现出来，用不着任何的造作和矫情。辛弃疾咏山的名句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此正可作为启先生书画艺术风格及其何以臻此的写照。#p#分页标题#e#

　　更可贵的是启先生自己对这一问题早有深刻的论述。如《谈诗书画的关系》云：“我认为诗与画是同胞兄弟，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即是生活。具体些说，即是它们都来自生活中的环境、感情等等，都有美的要求、有动人力量的要求等等。……这些诗人画家所画的画，所写的字，所题的诗，其中都具有作者的灵魂、人格、学养。纸上所表现出的艺能，不过是他们灵魂、人格、学养升华后的反映而已。”类似这样的深刻论述，所在多是，它们不但可以引导我们走进启先生的书画世界，而且可以帮助我们走向更广阔的艺术世界。

　　(《启功的书画世界》，北京出版社2011年2月版。本文为序言，有删节，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