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庞茂琨的油画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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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换景观——读庞茂琨新作
对庞茂琨近作的解读
一、 处女作《苹果熟了》
我注意庞茂琨的画已经有好多年了。还是1984年春天,四川美术学院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次展览会,展示了该院师生的油画和版画作品。庞茂琨,当时只有21岁,是油画系的学生,有作品《苹果熟了》参展。这件作品受到了人们的普遍好评。《美术》月刊不仅选刊了这幅画,而且还发表了庞茂琨撰写的创作这幅画的感想。作为读者,我喜欢《苹果熟了》,也爱读作者写的这篇短文。
《苹果熟了》是情节极为简单的画面:一位彝族老妇人,坐在背景是苹果林的土地上,太阳烤红了枝头上的苹果,使守卫果林的老妇人的眼睛眯缝起来。直幅的画面,苹果林占据的面积超过2/3,坐着的女人在直幅画面上几乎和树林相等长,画面各个部分之间的比例关系合乎黄金分割的法则,和谐而均衡。女人的轮廓成金子塔形,显得稳定和有力。当人们的视线掠过这幅画时,立即会被这彝族妇女特有的神情和坐姿所吸引。那背后已经成熟变红的苹果和绿色的枝叶,还有那黄色的土地(一个繁复,一个单纯),成为人物形象最恰当的陪衬。画苹果熟了这个主题,重点在刻画守在苹果林旁的老妇人的形象上。描绘她的喜悦和安详?她现今的幸福和坎坷的经历?是,也不是。就是这样一个富有生活实感的场面,一个经得起人们看、思考和回味的场面。选择场面,这是艺术家必须对付的第一道难关,尤其在油画创作中是如此。这必须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善于捕捉在生活中稍纵即逝的感受。不用说,像《苹果熟了》这样的画景,是不可能“闭门造车”的,只有从生活中得到启发和暗示。庞茂琨在《谈谈我画苹果熟了》的文章中说,产生这幅画的动机是在1983年到凉山彝族地区体验生活时获得的。处于原始发展阶段的彝人生活给年轻画家的感想是:“奇特的气氛像朦胧晦暗的睡意一样附伏在人们身上,你可以从那些富于个性的脸庞轮廓、器皿图案、衣褶的去向上抚摸出沉睡的思想或某种原初法则。沉静的坐姿是他们最吸引我的地方,彝人仿佛要在这种石头一样的沉静里比我们更质朴地理解了宇宙和生活”。很显然,年轻的画家为之动心的是一种精神力量,体现在具体的、现实的“物质”中某种观念和思想。“人与环境相互连接着二者在那里是和谐不可分的,这种和谐通过生活与劳动达到完美。”——作者如此赞叹彝人的生活。画家如何处理这生活感受,他的回答是:“于是劳动、生命、果实要同时投向观者的意识屏幕,使他们还来不及运用逻辑就能理解画面,把握画的整体。”
庞茂琨用了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当然,他作为学生在这期间还得上其他课程)来创作这幅画。大概最使他耗费精力的,是在某种理性精神与强烈的生活感受之间的平衡:“使画面成为宁静与热烈的统一体。”为此,他求画面的单纯,背景处理成平面效果,使空间向前延伸(不是像一般的画面把空间推向画面后部),以使观者参与这个空间并在这个空间里更直接的感受画面,并由此使画面本身更显其独立意义。画家为刻画前景的人物,和求得环境的情绪和气氛的统一,更是花费了大量心血。这幅画也称庞茂琨的处女座吧,终于得到了承认。年轻的画家很谦虚,他说:“我只能把它看作是不足月的产儿一样而惋惜,要是时间允许,也许我还会继续画下去的。”#p#分页标题#e#
《苹果熟了》这幅画,以及围绕这幅作品画的速写、勾画的小稿,还有为处理形象所作的素描,当然还有作者写的文章,都充分说明,这是一个很有思考、很有潜力的年轻画家。他有很好的写实基本功的训练,又有相当的哲学、文史的修养。他的素质不是艺人或艺匠,而是有美学头脑的艺术家。
二、 刻画人精神世界的绘画
庞茂琨,四川重庆人,1963年生。1981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附中,后考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当他画《苹果熟了》的时候,还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1985年,他大学毕业时,又有两件作品被《美术》月刊选用,发表在1985年第10期上。那时,我已担任《美术》月刊的主编。当我看到庞茂琨的新作(毕业创作)《旷地晨曦》和《云朵》时,我就如看到他的处女作《苹果熟了》一样地有种新鲜感。假如说,《苹果熟了》还有点学生腔和拘谨味的话,那么《旷地晨曦》和《云朵》显得成熟和自由了。
还是少数民族的妇女,还是单个人物,也还是面对着观众的面庞和目光(《旷地晨曦》的妇女的面庞以3/4的姿势面对观众),也还是人与周围空间谐为一体的关系。看得出,庞茂琨油画创作已经开始有自己的面貌。他的作品的最大特点是对人的关注,表现人的面貌,在人的面貌刻画中,表现人的精神世界,而这是画家感受的与对象沟通的精神世界。这后一点非常重要,这就决定了他作品中的人物既是独立存在的客体,又是被画家感知了的,理念化和情绪化了的客体。这样的客体呈现在观众面前显得有血有肉,有生命。画面的中心是人物,周围的风景和动物(牦牛)是人物感情活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似乎是为人物而存在的。色彩是沉着的,相形比较而言,色彩服从形,尤其在《旷地晨曦》上是如此。
描绘少数民族的妇女,结合他们的服饰、风景,在30——40年代画家的创作中并不罕见。吴作人、董希文等在这方面都有自己的成就。到50年代,以至“文革”之后,不少画家又把目光投向少数民族的人物和风情。这类油画最容易出现的通病,就是画家对人物和环境外表的关注超过内心世界。而把人物的表情绘得喜气洋洋,或者处于某种感伤状态,从而造成肤浅的效果。对此,庞茂琨是有所认识的。他在学生年代,就注意研究如何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课题。我们不能说,在他这一阶段的创作中已经解决了这一课题,但他是朝这方面努力的。读他发表在1985年第10期《美术》上的文章《对艺术的理解或体验》,可以了解他的思考是比较深刻的。
他说:“艺术家要探索精神中更深的层次,在那里,精神变得更加深沉,甚至是静态的,这静中却孕育着生命的种子。精神中这种更深的层次往往处于下意识。所以平时这个层次总是沉睡着,不属于我们关照的范围。唯有艺术家时时在寻找唤醒它的手段,正像一切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想起的事却在一次触景生情中忽然提示一样。艺术家在寻找到发现的就是这种唤醒内心沉睡之灵的因素”。随后,他整理、增减甚至扭变这些因素的过程就是这些因素具有的唤醒力得以强化和净化的过程,从而使唤醒只灵光更直接地向人们闪现。这就是说,艺术或艺术家所要表现或艺术作品所表现的最深最高的层次,也就是人们内心最深与最高的层次。“艺术家从事的工作就是以各种方式去接触那个高深的层次,抓住隐秘闪现的稀贵契机,使之凝结而易于让人把握。”
通读庞茂琨的论文,我们感觉到他对静态精神的关注。这静态精神,或者来自于客观本身,或者来自于画家的主体创造。即使来自于客体本身,也是由于画家的“发现”。当然,他更强调画家“唤醒”那可能“停滞在永恒的沉没与麻痹状态中的客体”。庞茂琨崇尚古典主义的创作法则。他认为画家在揭示大地、山川、草木、牛羊的面貌的同时,把它们的关系变得紧凑,在原先没有秩序的地方引进秩序并把精神的统一性强加给自然的多样性。庞茂琨根据这一法则取舍细节,组织围绕人物而存在的自然环境。至于人物本身形象的刻画,遵从有节制的古典原则——崇高的静穆并含有某种冷漠,自不用说。#p#分页标题#e#
这正是崇高的古典精神,而不是表面的古典样貌。要达到这种古典精神,创造者需要有“神经层次的敏感”和“非常的心理状态”,唯有如此,才能达到那崇高的境界,才能赋予作品以某种目的。这就是庞茂琨强调的艺术家的“潜意识的激情和灵感”。
在他85年的作品《旷地晨曦》中,我们感觉到他在这方面的探索成果。人物的动态、神情相当有节制,耐人寻味。这一瞬间,这一转身的动作,这不一定的表情——有些严峻,也有些冷漠,还有点纯洁的崇高,使人对她产生某种敬畏之情。她在画面左角“顶天立地”的位置,增强了形象的纪念碑感。那空旷的草地和放牧的牛群,完全是按照画面的秩序安排的。油画中色彩和明暗有“斑点”、“斑块”之说。所谓“斑点”、“斑块”就是浅色中的深色斑点、斑块,或者深色中的浅色斑点、斑块。画面上这种斑点、斑块的作用,犹如中国水墨画的黑中之白,在构图上起透气或调节色的作用;也犹如水墨画的白中之黑,起强化视觉效果的作用。《旷地晨曦》妇女的黑色长发和裙衣,以及中景和远景的深色牦牛,不仅作为凸显、活跃的色块存在于画面,而且变化起伏,造成画面舒缓的节律,颇有音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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