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画云南》序

　　一个不平凡的时代，再加上一个神奇的地方，造就了程十发。

　　程十发出生在1921年4月10日的上海松江县城外岳庙镇之莫家巷。

　　这个时代是中国的乱世，也是中华民族面临命运抉择的时代。其实不仅中国，整个人类文明也在面临着重要探索和选择。西方进入了东方，东方也开始看到了西方。

　　这样的乱世，往往会在诞生战争的同时，也诞生思想和艺术，正如春秋战国之际的文明奇迹。

　　这一年，在中国画坛，吴昌硕已是78岁的老人，如日中天的海上画派领袖;齐白石59岁，正步入他艺术的成熟期;而远在地球另一边，毕加索刚好年届不惑，画风从立体主义转入到古典主义时期，荡漾起现代绘画艺术的洪流……

　　就在同一年的7月，日后翻天覆地改变了中国历史进程的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诞生。

　　因循守旧和全盘西化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潮，各以艺术卫道者的身份为难着曾经千年辉煌而今却已气息微弱的中国绘画艺术。新中国成立后，新时代对画家又提出了全新的要求。但是过于模式化的政治要求，让艺术的翅膀难以自由翱翔。程十发的与众不同就在于，他是在这样的夹缝中挣脱而出的艺术精灵。

　　认识程十发的人往往说他是个随和幽默的长者。随和幽默的确是他的性格，但是内在的倔强执着也是他的个性。只不过他像是个四两拨千斤的太极高手。

　　他酷爱并深谙传统书画，这从他毕生酷爱收集历代名家字画上可见一斑。但是，他不喜欢拾人牙慧，人云亦云。程十发曾说：“我从来画不像人家。”这种个性在他就读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时，颇让一些老师头痛，唯有校长王个簃慧眼识才。

　　上世纪50年代，本来专攻传统山水画的程十发创作了大批具有影响的连环画，他在人物画上的造诣令人刮目相看。然而，此时程十发自己明白，他的艺术尚未抵达自由之境，他还远远没有画出他心中的画，尽管他还不清楚那将是什么样的画，但是一定会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充满浪漫想象，奇异色彩和飞扬笔墨的自由画境。他仿佛在等待一个灵感电闪雷鸣的契机。

　　1957年，他参加文化部组织的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写生团。云南的一切对这个出生在江南的年轻人都是新奇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那么匪夷所思;每一个姑娘，每一个小伙，他们的服饰和笑容，都让人怦然心动。他情不自禁地写生和创作。他发现，自己的笔墨在描绘云南少数民族风情时，格外自由，如有神助。他发现，云南少数民族的服饰，特别适宜于表现中国水墨写意画潇洒多变的笔墨线条，又具有现代感，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艺术个性和才情，同时还符合当时表现新中国生活的政治要求。

　　在云南采风期间，程十发创作了长篇彩墨连环画《召树屯和喃诺娜》。不久前，久已失散的这部连环画的大部分原稿，在北京拍卖会上现身，并以1100万元成交。

　　找到了这个突破口后的程十发，其艺术顿开新境。从此人们说到程十发的画，就会联想起他笔下的傣族少女。《小河淌水》、《泼水节》、《瑞丽江边欢乐景象》等都是他的代表作。数十年间，程十发不断以云南少数民族为主题进行创作，其画风也渐渐从初期的清新奇趣，到潇洒自由，再至老辣拙朴。

　　其实，云南不仅仅是给程十发带来了创作的灵感，而且无意间借程十发之画笔，使中国传统绘画在表现现代题材，在新时代生存发展等课题上，找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通道。程十发的艺术手法，影响了整整一代乃至数代画风。个性张扬、素不服人的画家石虎曾对笔者坦言：“我画的线条就是受程十发影响的。”“他堪称是当代中国画坛的泰斗。”

　　晚年的程十发对云南魂牵梦萦，但是他已无力再去那个美丽奇妙的地方了。不久前，曾经是云南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如今加盟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李怡蓉去采访他。他对李怡蓉说：“我想到云南去做和尚。”当李怡蓉唱起云南民歌《小河淌水》时，程十发低声吟和，泪盈双眼。#p#分页标题#e#

　　程十发迄今出过的画册、发表的作品，难以计数。年迈体弱的他早已无力顾及各方面要为他出画册、写传记的要求。但是，当我跟他说，云南要为您出一本《程十发画云南》的专题画册，他脸上泛起了欣喜的神情。他的家人尤其长子程助也给予了大力支持。

　　当我在为这本画册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十发先生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愿这本画册的顺利出版，给他带来欣慰。这本画册满载着他对云南的情感，也满载着云南对他的祝福。